12.聯誼

「妳為什麼在看書？」

冒昧的同學，打斷了我的心理學漫遊。這裡是大學，看書很奇怪嗎？花了三年，好不容易考上喜歡的科系、修了喜歡的課，不讀書做什麼？

後來才知道，沒有人大一就開始讀書的。

那大家都在做什麼呢？ 

「下禮拜六要跟H大N系聯誼，妳要不要來？」

常常，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你是個奇怪的人，我們必須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。這就像忍痛在身上塗上一層保護色，即使它既不透氣，又偏偏是你最討厭的顏色。

對我來說，參加聯誼就是這種感覺。

坦白說，我一次都不想去。但如果拒絕，活潑可愛的公關同學就會來問：妳怎麼了？為什麼不去呢？多認識一點朋友不是很好嗎？……

為什麼？因為我過去和異性相處之經驗非常糟糕，因為我甚至不知這輩子何時會準備好去認識他們……拜託，我有義務跟你解釋嗎？不就是不想去嗎？

「拜託，來嘛，人數太少我很難跟人家交代……」

實際狀況比想像中更糟。

聯誼，與其說是來認識新朋友，不如說是來被觀看，來被貼上「正妹」、「恐龍妹」、「其他類」等標籤，然後待價而沽。我實在不懂這件事有趣在哪裡。男生就算了，反正我對他們本來就沒有期待，最令我難以忍受的是，看見女生們也在群芳競豔、暗地較勁，看誰能拿到最高分。男生有什麼了不起？憑什麼站在高處給我們打分數？我們又幹嘛隨之起舞？就為了被酷炫摩托車載，就為了讓網路相簿的連結被貼上「表特版」（註1）嗎？

若妳偏偏是那個人氣很高的人，則不可露出厭倦嫌惡的表情，更不可抱怨，因為那表示，妳太高傲了。男生會覺得妳給臉不要臉，女生會嫉妒妳得了便宜還賣乖。

這什麼扭曲傾斜的兩性關係？

滿腔怒火，無處宣洩，只好藉故尿遁，免得做出破壞歡樂氣氛的事，毀了我的保護色。還好是約在有山有水的地方，我決定就著風和日麗的好天氣，四處逛逛，假裝一個人出來散心。

涼亭裡站著一個女生，在遠眺。我想起剛才在集合地點見過她。

「妳也是來聯誼的吧？」

「我陪室友來的。」

「我……我也是陪人家來的。妳是H大的嗎？」
           「不是，我是S大的。」
           「妳是A班的？」原來我們同系，只是不同班。

「嗯。」看來是個話不多的人。
           不熟，沒有共通的話題，但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，就聊聊吧。

「其實我不喜歡聯誼，總覺得很不自在。」我率先開口，打破沈默。

「我也是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難得有人跟我有同樣的想法，真好奇。

「我覺得……聯誼，還蠻殘酷的。」她說話很慢，一字一句好像都經過斟酌。

「怎麼說？」

「像我們這樣不夠瘦、又不夠漂亮的女生，認真打扮了，人家不見得會多看妳一眼，可是不認真打扮，更是黯淡……」

「妳……覺得自己不好看啊？我覺得不會啊！」其實我想說她有種清新脫俗的氣質，但因為不熟，所以沒說出口。

「可是就是沒有男生約我啊。」

「妳很想要有男生約嗎？」

「其實也沒有很想，但那種沒人要的感覺很糟啊。」

「妳不覺得他們很膚淺嗎？只憑外表就決定要不要追求一個人。」

「但這就是人性啊……都是先受外表吸引，才去看內涵的。」

「可能是我感覺不到吧！剛才就有人被我的外表吸引，可是聊天的時候，我完全感覺不到他對我的內涵有任何興趣！」我沒好氣地說。

「但至少他們有看見妳啊！不像我，一整個被忽略，像空氣一樣……」她幽幽地說著，眼睛又望向遠方。

「對我來說，聯誼也很殘酷。」我嘆了一口氣。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不管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、不管妳多努力充實自己，人家自始自終都只在乎妳的軀殼……我超討厭這種感覺的。」

她笑了一下，「妳很在乎別人究竟是為了什麼喜歡妳。」

我征住了，這個人真奇妙，講什麼她都有辦法吸收，不會把我的話當作正妹的無病呻吟。

我看著她的眼睛，想起有人說過，眼睛是靈魂之窗。也許在那些男生眼中，她只不過是個姿色一般般又太有距離感的女生，但我看得見她的靈魂——深邃、真誠，帶著恰到好處的溫熱。

好吧，我願意修正我的偏見，聯誼是有可能得到收穫的。

Kate，很高興認識妳。

註一：BBS（電子佈告欄）大站PTT的「Beauty版」，網友們會在那裡交流帥哥、美女的照片資訊，但以美女為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