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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8月5日 星期日

47.局外人


1.
「請問這邊有人坐嗎?」會場的位子所剩無幾,偏偏走道狹窄又塞了雨衣雨傘,讓人寸步難行。
我微笑說沒有,目光順勢下移,再提筆寫幾個字,默默提醒自己,動作要輕柔。
「謝謝,下雨天,一不小心就遲到了……」她收折傘、放包包,滿臉的不好意思。桌椅排得很密,我挪動文具,好讓出多點空間給她,她趕緊謝過我,立馬翻開講義振筆疾書,深怕錯過更多研習內容。
我其實,非常非常震驚。
她是我的諮商師,「給諮商師的一封信」裡的諮商師,我記得她,她已認不得我。
研習主題又是童年性侵害,我整場心不在焉,胸中千言萬語,如鯁在喉。

2.
我想告訴她,我做到了,儘管前前後後,十年有吧!
我想告訴她,那時我像隻渴望擁抱的刺蝟,希望她支持我追求當諮商師的夢想,但言行舉止又處處散發邊緣人格的氣息……如果這讓她感到為難,以致於無法說出正向的話語,我完全可以理解。
但我始終沒有開口。我覺得她不會相信我。
彷彿當初相遇時我還是鬼,然後有一天我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場合,興沖沖說我投胎轉世了。我怕她堅信看到鬼,還跑去跟別人講,搞得人心惶惶,導致我被剝奪重新做人的機會。
就是這種強烈的不信任感,讓我們在專業場合總是衣著光鮮、慈眉善目,總是避談晦暗的過去,有也是遮遮掩掩、隱惡揚善。

3.
諮商師依舊振筆疾書,我依舊沉默不語,環顧四周,大家好像都很用功。
我感到無比荒謬──彷彿整場研討會都在談論我的事情,而我的諮商師、在場所有諮商師都努力想要了解我的事情,可是我卻無法參與,只能呆坐一旁,努力想著該怎麼扮演一個稱職的局外人。
我當然可以發言,但必須以專業的、超然的,好像性侵害跟我本人毫無干係的口吻發言,我知道怎麼做,但就是很厭倦。
我在講義空白的地方寫下:你們相信權威,你們不相信我。

4.
研習結束了,我們寒暄道別。
我想這次最大的收穫,是原諒。原諒當時她忙著用專業知識,分析我的一舉一動;原諒我忙著跟她針鋒相對,搞得自己越來越神經兮兮;原諒那時候,當強大的專業權威橫亙在我們之間,除了為難彼此之外,我們什麼也做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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