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4.告別

1.

「今天可能很晚才回到家，妳睡醒就直接去上課，不要等我喔！」我咬一口乾硬的bagel，再配牛奶吞下去，Kate調整螢幕方向，躺在床上與我相對。

「要去說再見？」

「嗯。」五味雜陳的心情，應該全寫在臉上了，毋須費心掩飾，是她給我的安全感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「好，那就下次上線就是……妳的明天早上。」

「嗯，妳的明天晚上。」

「好，那晚安！」非常乾脆，還不忘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。

難熬的遠距離和時差即將結束，她自然是期待的，然而我對離別的糾結情緒，她也能夠懂得，所以才會按耐住雀躍的心情，只為了把空間留給我。

毫不遲疑的自制，Kate的愛，像大海一樣寧靜深沈。我甚至相信，即使我不回去，即使我們因此分手，即使她會很失望很受傷，她對我的愛也不會改變，她就是這樣勇敢的人。

也許這正是我會回去的原因。

2.

臨別的晚餐，吃得緩慢又安靜，難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氣中流動著，我們時而隔著餐桌凝望彼此，三思而後言。並非無話可說，而是深怕寶貴的時間在寒暄中溜走。

「機票訂好了嗎？」宇翎站起來收拾碗筷，順道開了口。

「訂好了，妳那邊呢？」

「禮拜一想先回家一趟，不然不知道下次回去是什麼時候了。」

「不留下來參加畢業典禮？」

她搖搖頭，表示沒興趣，看來對她來說碩班只是過渡，算不上真正的畢業，相較之下，真覺得自己胸無大志。

我深呼吸，和她一起步向客廳沙發，沒問題的，我已經在心裡偷偷預演過無數次，要在最後留給她一個優雅的轉身，絕不拖拖拉拉哭哭啼啼。我發現自己雖然很情緒化，但在重大時刻卻泰半異常冷靜，那感覺像有另一個人會接手，我只要在旁邊靜靜看著就好。

「妳的問題，我想了很久，現在回答妳。」

語氣審慎嚴肅，我花了好幾秒才會意過來她指的是什麼，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，她的眼中已經蓄滿淚水。

3.

等飛機，上飛機，下飛機，等轉機，漫長的航程，腦中反反覆覆都是那句「但願真有個機會可以開始」，更難忘的是她的神情──撐住眼淚把每個字說清楚，不留遺憾的那種清楚。

強烈的內疚，讓我不禁反問自己，如果不是真心要追求，又憑什麼向她告白，憑什麼要她表態？然而即便我陷她於如此不公平的位置，她還是真心誠意地回應了我。

如果改變心意，留下來與她相伴，人生會有什麼不同？Kate和她，我究竟愛誰比較多？誰又會愛我比較多？……思緒在想像的世界奔馳，橫衝直撞找不到出口，莫名的苦惱襲上心頭，直到飛機落地的那一刻，才意識到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，就是貪得無饜了。

無論是Kate、宇翎，還是我自己，都不會接受一個見異思遷、半途而癈的人。所以，如果真的無從比較，如果兩個人都一樣美好，那就看當初先遇見誰，先向誰許下承諾，就這麼簡單。

擦乾淚痕，拖著沈重的行李，緩緩走向機場大門，Kate遠遠就看到了我，飛奔過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。

4.

每當聽到有人說「要先懂得愛自己，才能夠去愛別人」，我都很想反駁，不是這樣的，愛不是可以無中生有的東西──你不可能未曾好好吃過一頓飯，卻有辦法變出一桌好菜招待別人。

離別時的擁抱、重逢時的擁抱，唯有真真切切感受過那樣的溫度，才能擺脫無頭蒼蠅的苦苦追尋，停下腳步，相信這就是了。

然後終於可以給自己一個擁抱，不再困惑，為什麼要被生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