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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6月26日 星期二

14.入學禮物


「突然把妳找來這裡,會不會緊張?」
會!因為眼前的人,就是那個以嚴格著稱的教授,同時也是心理諮商領域的大師。這裡是他的私人工作室,此刻,他正站在門口,用一貫雪亮專注的眼睛,看著我的眼睛,微笑著。
        我不太敢看他,又不敢不看他,只好點點頭,眼睛順勢往下閃避。老師笑得更開了,慈愛的笑容,跟平日的嚴肅反差很大,但也讓我鬆了一口氣。
他倒了一杯冰涼的枸杞菊花茶給我,菊花的香氣撲鼻而來,喝下去香甜回甘。
「我會找妳來,是想給妳鼓勵,因為妳的作業寫得很好,妳等等喔。」他戴起眼鏡,拿出我的作業,邀我坐下來,一起看。
「這一段,我看到妳很用心觀照自己的感受,寫得很細緻……這一段,我看到妳會仔細觀察身邊周遭的環境,思考在人們對話的背後,究竟想要表達什麼。」他拿起筆在我的文句下畫線。
我傻住了,沒想到平常彷彿高高在上的老師,會這樣用心對待我的作業。
「還有這裡,妳把孤獨的心境寫得很好,體認到這一點,會讓我們更懂得自我照顧、自我負責。」
我終於露出笑容,被自己敬畏的人肯定,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好感受。

「帶妳參觀諮商室,這裡平常不隨便讓人進來的。」他站了起來,帶我到一個房間。
「玩具都一個個擺好,能站著的,都盡可能讓它們站著,平常也會擦乾淨,不會讓上面有灰塵。媒材一樣一樣分門別類,收好,放在容易拿取的地方。」我張大眼睛、打開耳朵,唯恐錯過這一期一會的每一刻。
「每個人的作品,不管是大人或小朋友的,都一張一張放好,收在這邊。」他的手指向一排原木色的小抽屜。
「通常來到這裡的人,都懷抱著很大的痛苦。做這些事情,是為了要表達我們對這些痛苦的尊重,表示我們會認真對待他們的痛苦。」
「包括不隨便讓人進來嗎?」
「是的。」老師給一個我讚許的笑容。

距離約好的一小時,還剩十分鐘。
「我想要告訴妳,教書這麼多年,偶而遇到幾個像妳這樣有天賦又認真的學生,就會覺得有動力繼續教下去。」即便老師的語調是如此清晰堅定,我還是感到難以置信。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,兢兢業業的背後,其實是深不見底的自卑——因為我有創傷、我有病,所以如果不比別人加倍努力,是不可能成功的。
然而,我最大的恐懼是,這種事情努力有用嗎?我……好得了嗎?
「老師,其實,我曾經被性侵害過……」掙扎了幾分鐘,還是開口了,我真正的意思是:這件事,會影響您對我的看法嗎?您依然會相信我適合當諮商師嗎?
「妳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啊……」老師停頓了一下,然後看著我的眼睛,帶著不變的笑容說:「謝謝妳,信任我。」
時間到了,話題就停在這裡,彼此都沒有再多問。
雖然沒有機會進一步瞭解老師的想法,但他態度始終從容,沒有緊張兮兮地叫我一定要去接受治療,以免留下病根而誤己誤人之類的。這讓我覺得,他並不認為這件事足以毀了我的專業發展、我的人生。由於聽過太多「性侵害是一輩子陰影」的說法,老師的淡定,反而讓我陷入困惑,不知道該去相信誰。
結束時,老師送我到門口:「再見!好好學、慢慢學,妳有很多時間培養自己。」
我一邊走路,一邊整理老師說過的話。我想他是在告訴我,我是個值得花時間培育的人,是個有未來可以展望的人,即使在我身上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情。

這是老師送給我的入學禮物,在我十八歲那一年。
我像是恭恭敬敬、懵懵懂懂地收下了大師加持過的佛珠,戴在手上,覺得自己幸運地得到了眷顧。它雖然沒有神奇到可以立即消除日積月累的病痛,但給了我不輕言放棄的希望感。我開始去相信,也許時間可以讓我找到療癒自己的方式,也許我那被性侵害重擊的人生,並沒有像那些人說的,那麼令人絕望。

1 則留言:

  1. 那麼被親生父親侵害母親拋棄的也一樣嗎?並沒有那麼令人絕望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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