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0.約定（下）

「有可能，但我不知道哪天會失控，很害怕。」

「所以會考慮去住療養院？」

「對啊，妳會來看我嗎？」故做輕鬆，其實眼淚都快掉下來了。

「我當然會去看妳，只是如果說妳要住一輩子……」她認真地想著，口氣是如此慎重，「大概……會很難繼續維持像現在這樣的關係吧！我們的生活圈會變得很不一樣……」

「妳果然會拋棄我！」稍不留意，便說出了這麼幼稚的話，很後悔，真想拿針刺自己，太鬆懈了。

「那要看妳對拋棄的定義是什麼。妳不覺得，如果是在這麼極端的情況下，要我繼續和妳在一起，還蠻……強人所難的嗎？」

我點點頭，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。

「可是我會去看妳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看妳。」大概是看到我大悲無言的表情，Kate隨即補上了這句話。

夜裡，兩人都輾轉反側，夜燈下我凝視著她的側臉，看見長長的睫毛眨了眨，隨後她的視線便定定地落在天花板上。

「所以，在什麼樣的情況下，要把妳送到療養院去？」

「理論上應該是，一再出現自傷傷人的行為，其他治療方式都無效的時候……」我深深吸了一口氣，「可是如果走到這一步，關在裡面，就會比較好嗎？」

「那妳會希望我怎麼做？」

「如果再怎麼努力都還是好不了的話，我會考慮……」我停頓了一下，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很殘忍。

「結束自己的生命。」

Kate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彷彿是在壓抑內心的震撼，但她沒有忘記本來的問題：

「那妳會希望我怎麼做？」

「什麼都不用做，在旁邊陪我。」說出來的時候，才意識到自己雖然不怕死，卻很害怕孤伶伶一個人等死。

「什麼都不做，在旁邊看著妳死？」她稍稍提高了音量，轉頭看我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。

「不一定真的會發生，只是在做最壞的打算。」我連忙安慰她，卻也心知肚明，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安慰，對她是不管用的。

她起身斜靠在床頭，雙手叉在胸前，緊抿的雙唇帶著一絲怒意，但自制如她什麼都沒說。

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，但，總比帶她一起走，來得不自私。決定在一起的時候，我曾幻想自己可以給她幸福，給她一切想要的東西，如今事實擺在眼前，我所能給的是如此微薄寒酸，無以名之的苦澀滋味，在舌根蔓延了開來。

Kate陷入了沈思。

「好。」

簡短一個字，劃破凝結的空氣，淚水瞬間從她眼中迸出，忠實預演著與我的分離。微光中我看見斗大的淚珠從她臉頰滑落，滴在被單上，宛若墜落在黑暗中的流星，燃燒自己以應允我的貪婪。

「可是，這是在所有辦法都嘗試無效之後，才能考慮的最後選擇。」她哽咽著，奮力把每個字說清楚，但求在這份瘋狂的契約中，加上一條不可或缺的註記。

「我知道，謝謝妳。」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，像借到一筆天文數字的鉅款般，既感動又愧疚，乾涸龜裂的心得到了滋潤，有了繼續跳動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