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陪我去福利社好不好?」
我睜開惺忪的雙眼,映入眼簾的親切笑容,讓我難以推託,不得不起身,跟她走。
「一個人不好嗎?」
「妳要趁高一多跟大家打成一片啊!不然等到小團體一圈一圈了,要交朋友就會變得很難喔!」
福利社飲料選擇不多,我拿了一罐貝納頌排隊結帳,心裡納悶著為什麼人一定要有朋友?但我沒有反問她。看得出來,在她的世界裡,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。
「貝納頌很貴耶!妳下次可以買這個喝喝看,我覺得兩個差不多呀!」
我笑了,從來沒人管過我花錢,真新鮮。
「妳有偶像嗎?」一小段路可以聊這麼多,秀蘭真擅長找話題。
「沒有耶。」
「太奇怪了!一個都沒有嗎?」
看著她熱切的眼神,我認真思索了一下,腦袋卻還是一片空白。可能是因為從小到大,與人相處的經驗都是短暫而淺薄,實在很難從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人來仰慕。
「如果我哪天想到再跟妳說好了。」
「那妳知道新好男孩嗎?我最喜歡他的聲音!」她拿出皮夾,指著護貝照片裡的一個男生。
秀蘭眉飛色舞地說著。可以這樣單純地喜歡一個人,讓我不禁心生羨慕。
不知不覺,我開始習慣秀蘭每節下課的呼喚:不要再睡了啦!我們一起去某某地方好不好?
秀蘭的心,就像她老家的四合院,對所有人敞開。哪裡是晒穀場、哪裡是雞舍、哪裡有芭樂蓮霧可以摘,都是公開資訊,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。
她好幾次不解地問我:「妳長得很好看,笑起來一定更美,為什麼老是笑得那麼勉強?」我該對她敞開我的心,誠實回應這個逃避已久的問題嗎?
我不知道該怎麼講,決定先把那天晚上的事發經過寫下來。打開塵封在記憶深處的黑盒子,讓我牙齒、雙手都顫抖個不停,要很用力很用力,才抓得住筆。
寫完之後又放了好一段時間,想說不然還是算了。直到她第N次問我,為什麼年紀輕輕要把自己搞得這麼憂鬱?一點都不像高中生!我才心一橫,在放學時把文章塞給她,然後藉故逃走。
回家的路上,我不安地想著,這樣的冒險,值不值得呢?她會怎麼看我,以及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呢?
第二天秀蘭沒來找我,我去找了她,這次換她滿臉憂愁,心不在焉。
「妳的文章,我沒看完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我覺得……很噁心。」
我告訴自己,她應該不是在說我這個人噁心,而是那件事,但她的回應,還是重擊了我。空氣瞬間凍結,四周的喧嘩退為背景。再清楚不過了,我們的友誼終究碰到了極限,沒想像中那麼青春無敵。
我們還是可以一起讀書補習吃飯聊天,只要避開這一塊就好。我不怪她,她的反應很正常,換做是我可能也一樣,而且她也沒有因此不理我……我努力說服自己,心裡卻有個什麼地方在隱隱作痛。強烈的失望和羞愧,浪濤般襲來,不斷拍打著胸口,讓我幾乎難以承受。
我彷彿聽見自己重重甩上心門,發出的巨大聲響──如果連秀蘭都不能相信,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誰。
我們畢業之後還是有聯絡。都是念舊的人,高中三年的情誼,比上不足比下有餘,所以也不至於斷然捨棄。某次閒聊,問她最近在做什麼,她說正在修女性主義的課。
好女孩秀蘭跑去讀女性主義?真令人意外,我還以為女性主義只屬於像我這種憤世嫉俗又極度不相信男人的人。
她依然開朗外向,打開話匣子分享收穫心得,從社會習俗對女性的不友善,講到父權異性戀社會對弱勢族群的壓迫與歧視。我聽著聽著,內心忽然湧現一股衝動,問她是不是還記得多年前的那篇文章。
「有啊!可是我忘了我看了之後說過什麼耶!」
「妳那時候說噁心!」情緒之激動,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。我真想知道,讀了女性主義之後的她,還會這樣想嗎?
「我說噁心?怎麼可能!」
「真的!妳就是這樣說的!」
「對不起!如果我這樣說過,真的對不起!」
沒有猶豫,沒有辯解,甚至一秒都沒拖延,秀蘭誠摯的道歉,讓我哭了。
原來,我們還是一樣在乎彼此,但時間的洗鍊讓我們有了更強壯的心,可以一起回過頭,修復關係的裂痕。我很感謝她坦然承認對我的虧待,這使我卸下羞愧,有了更多為自己發聲的力量。
原PO能交到一個體諒你過去的好知己真好
回覆刪除好生羨慕~~
要好好把握喔~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