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挨打的原因

家暴是一個很有爭議性的詞。

「唉呀我們以前那個時代哪有什麼家暴？我從小被我爸打到大，還用皮帶抽勒……哪像現在的小孩那麼嬌貴，動不動就說什麼要打113！」

「對啊，我還被吊起來打勒！」

「我也是我也是！」

我瞪大眼睛，看著這群人閒話家常，還真看不出受創的痕跡。照他們的說法，挨打不過是只是童年生活的辛香料，是一種長大還可以拿出來說笑回味的東西。

怎麼會差這麼多？我是不是太脆弱了？

「那你們那時候為什麼被打？」我故做鎮定加入。

「皮呀！偷錢打香腸被逮到，不過我爸年輕的時候脾氣也真是壞，幾十塊也打成這樣，何必勒……」

「不讀書，考卷發回來都滿江紅啊，簡單來說就是恨鐵不成鋼啦！」

「偷拿印章去蓋成績單，結果被抓到，打得更慘！」

「哈哈哈哈哈，你活該！」

我懂了。

我和他們之間的差別，在於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挨打的原因。

爸爸嫌我煩，我只好離他遠遠的，他生氣，說我沒把他放在眼裡。

他一進家門，我趕忙起身迎接，他生氣，說我唯唯諾諾的小媳婦臉，看了就討人厭。

有殘忍的人做過一種實驗：把狗分成兩組，關在籠子裡，底盤接上電流，痛得牠們跳腳哀鳴。第一組的籠子設有按鈕，倘若那狗夠聰明，找到了，爪子按下去，就可以免於被電，牠於是學會如何讓自己免於受苦，不被逆境打倒。

另一組的狗就沒那麼幸運了。沒有按鈕，牠做什麼都逃不了被電的宿命，最後陷入崩潰，從此逆來順受，這叫習得無助感（learned helplessness）。

小時候的我，差不多就是這樣無助。

成年之後的某一天，我鼓起勇氣，向他要一個答案。

被喝斥、被丟東西那種等級的就不提了，我只想要回他奪走的、屬於我的記憶片段。

三歲或者五歲那年的某一天，他把我從客廳拖到房間，我一路倒退，看著電視機離我越來越遠，拐彎時腳還撞到沙發，卡了一下。一路上其他家人都在哭泣哀求，然後他背著他們甩上門。我聽見敲門聲，聽見「有什麼事好好講，不要這樣子」，他卻把門反鎖，一把將我推到地上。我撞到了五斗櫃，掙扎爬起來想逃，眼睛緊盯著喇叭鎖，腳卻被抓住向後拖，下巴和鼻子撞上又涼又硬的地磚，痛得我眼淚直流。

「看我今天怎麼修理妳！」

我抱著頭，趴在地上，一動也不動，雙眼緊閉，咬緊牙關……

剩下的，我就再也想不起來了。

「小時候有一次，你把我拖到房間打，」身體在顫抖，我極力穩住聲音，繼續說，「你還記得，那時候我做了什麼事情，讓你那麼生氣嗎？」語氣盡可能和緩，想讓他知道我沒有惡意。

我其實還想知道，他在房裡對我做了什麼？我後來又是怎麼離開房間的？但我想就先從這裡開始好了。

他拿起遙控器，我反射地退了一步，結果他只是想找衛視體育台。

「沒有吧！妳是不是記錯了？」他起身，給自己再倒一杯咖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