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.停損點

每天都有人自殺，我聽過很多人不解地問：「為什麼要尋死？」但我還記得曾有好長一段時間，我都想問：「為什麼要尋活？」

由於不敢奢望得到理解，我始終不曾透露過一絲自殺意念。暗自想著，如果付諸實行，社會新聞就會多一筆「親友師長皆表示該生平日成績優異、活潑開朗、熱心助人，且自殺前日無異狀，可能是因為自我要求甚高……」，然後世界依然照常運轉，感慨自己的命真是輕如鴻毛。

為什麼要尋死？我猜說這話的人可能不明白，人生，是一種投資，而投資就一定有風險。你投入時間心力，活著，得到的可能是財富快樂，卻也可能是傷害糟蹋。資本雄厚、獲利豐富的人不用說，即使經常虧損，只要在可負荷的範圍內，都可以用各種勵志小語安慰自己：人生處處是轉機，也許柳暗花明又一村，活著就有希望，何必想不開做這種傻事？

但如果你不幸生來資產單薄，偏偏每次投資的結果，都傷得體無完膚呢？如果左等右等都沒有轉機呢？如果盼了又盼就是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呢？你會不會像我一樣，在機關算盡之後，不得不開始思考，是否要為自己的人生設個停損點？

十五歳的我寫下這樣的文字：或許，在發瘋被送進精神病院之前，在被社會遺棄而終至遺忘之前，懷抱最後的理智和尊嚴，平靜地為自己的人生拉下帷幕……。

但同時我也聽見了另一種聲音：聽說高中老師不打人，書要讀不讀隨便你，真的嗎？聽說大學更精采，可以自己選課、可以翹課、可以玩社團，真的嗎？如果有辦法上研究所，是不是就可以證明我不是一個沒有用的人？如果有一天我成為了諮商師，我的人生會有所不同嗎？

我會遇見一個真心愛我的人嗎？

求死的意志是為了擺脫每況愈下的煎熬，求生的意志是為了追尋幸福的可能，我陷入天人交戰，很久，很久。因為非常清楚，這是一個做了就無法回頭的決定。

我問自己，在什麼樣的情況下，自殺會是一個不悔的抉擇？

我想，如果我把高中、大學、研究所都唸完，又變成諮商師、再出社會工作體驗一段時間……結果人生還是宛如一坨屎，那我就認了，接受這世界的本質並不適合我生存，我走。

做完這些事情，大概差不多30歲吧？那deadline就定30歲生日那天吧！我沒心情過生日很久了，但那天無論如何都要卯起來慶祝，因為要嘛從此迎接新人生、開心過日子，要嘛砍掉重練、徹底解脫，兩種都比現在這死樣子好千百倍。

倒數計時開始了，我彷彿聽見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音。

經過一番討價還價，無期徒刑終於變有期徒刑，我從行屍走肉的狀態中活了過來，覺得又有力氣面對明天的太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