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自取

網路搜尋引擎有輸入單字就跳出相關詞的功能，例如打「瘦」就會出現「瘦臉」、「瘦小腿」、「瘦肉精」。

我的大腦也有這樣的功能，每當上網拍買東西，看到「自取」……

「就會想到自取其辱。」Kate邊下單邊說。

「妳也會這樣嗎？」太好了！這真像外星人在地球遇到同類。

倘若在我的大腦中進一步搜尋，就會出現一個名字，我國小五、六年級的導師。

「那妳們以前國小老師會對學生做人身攻擊嗎？」

「比方說？」

「比方說，點名的時候會說『你的名字是不是取錯了，怎麼會叫陳聰明呢』、教生字的時候會說『偏，偏激，像王美娟就是一個偏激的人』。」

「不會耶！這太怪了吧？」

那大概就是我的運氣不好吧！小時候不懂為什麼有些人明明就很討厭小孩，卻偏偏還要來當老師，每天來學校的目的，好像就是來傾倒負面情緒。調皮搗蛋的學生中槍沒話說，躺著的都中槍，簡直莫名其妙。後來出社會才明白，原來當時老師是一個高附加價值的行業，有鐵飯碗、寒暑假、退休金、優惠存款利率，簡言之是一份好得不得了的工作。所以我猜那老師對這份工作愛恨交織－－愛穩定收入輕鬆生活，恨學生又笨又會惹麻煩，才會如此難以割捨。他只愛不用教就又乖又會考一百分的學生，不幸的是全班只有一個，而且過得很不快樂，因為大家會把對老師的不滿通通發洩在他身上。

但那時候當然不會想這麼多。老師就像是怪獸，打得過就打，打不過就閃，閃不過就只好增加防禦力，也就是把臉皮磨厚一點。他一開罵，就告訴自己老師又起乩，低頭忍一下就好，有時瞥見他張力十足的表情還會忍不住偷笑。他於是經常指控我們不知羞恥，殊不知這一切都來自他的每日鞭策，臉皮薄的人哪經得起這樣尖酸刻薄的對待？

像這樣的老師，上起「兒童自我保護課程」，會是什麼樣子？

我非常清晰地記得，它和那件事發生在同一個禮拜。

陌生人來找你講話不要搭理、陌生人給你的東西不要吃、陌生人按電鈴不要開門、陌生人要你上車不要傻傻就上車、陌生人要摸你不要呆呆在那邊給人家摸……班上的男生已經開始偷笑，作勢要摸旁邊的女生，女生邊躲邊笑。

「安靜！不要吵！再吵等一下你們就……」後面的忘了，我已開始走神。

要下課了，那是一個熱愛成語教學的年代，所以老師就這樣ending：

「總而言之，就是不要引狼入室，自取其辱！」

鐘聲響起，男生們抱了躲避球就要往外衝，其中一個和往常一樣叫了我，我卻動不了。他叫了幾聲，得不到回應，可是其他人在催，他只好轉身走了。

我坐在位子上，所有的力氣，都拿來假裝自己沒有羞愧得無地自容。

渴望關愛，飢不擇食，視人不清，引狼入室，已經是莫大的難堪，如今又被冠上自取其辱的罪名……我恨他可以這麼輕鬆無知地說出這八個字，卻不知該拿什麼為自己辯白。

很痛，但不得不承認，他說服了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