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6.秘密

「在想什麼？」

猛一回神，Kate正帶著一杯熱茶走向沙發，滿臉笑意地看著我。

「沒有啊，妳報告弄完了喔？」我故做鎮定地搖搖頭，嘗試轉移話題。

「一定有！」她把杯子擱床邊的書桌上，順勢坐了下來，臉湊近我，凝視我的眼睛。

我不禁心跳加速，想閃避，卻不敢，知道這樣只會引來更多追問。我一向愛她的善解人意，卻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這麼害怕被她看穿。

不打算欺騙她，卻也無法全盤招出實情，一秒、兩秒、三秒……快點，給一個安全但不是謊言的答案！

「應該是不習慣……有人愛的感覺吧……」

「那就多花一點時間習慣吧！」她伸手環抱住我，我靠著她的肩膀，眼眶發熱。忍著，眼淚沒有流下，身體卻顫抖了起來。

「想哭就哭啊，幹嘛那麼ㄍㄧㄥ？」

「妳不覺得熱戀期一直哭很奇怪嗎？」

「那有什麼關係？誰規定熱戀期一定要從頭笑到尾？」

我笑了，又哭了，越哭越難以自抑。Kate遞給我衛生紙，又伸手輕撫我的額頭。劇烈的情緒起伏讓我一時語塞，但看著她眼裡的關心、擔心、困惑，又覺得不該一直保持沈默。

「妳知道為什麼我不過生日嗎？」

「妳沒跟我說過。」就是這樣篤定的口吻，讓我常在不經意間對她敞開心房，只因她總是記得我對她說過的每句話。

「小時候，每年我爸媽都會幫我過生日，穿新衣、吃大餐、吹蠟燭、切蛋糕、拆禮物、照相……一年當中大概就是這一天最快樂。可是後來，我對這種快樂，越來越抗拒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因為一結束，他們就會馬上跑不見，像在趕下班一樣。如果我拉住他們，要他們再陪我一下，他們就會生氣，說就已經吃了大餐、吃了蛋糕，又買了禮物給我，我到底是想怎樣？叫我不要太過份……」

「過份的是他們吧？」

「嗯，我最怕聽到他們甩門的聲音，哐的一聲，家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，和那些歡樂之後的殘骸。」我閉上眼睛，淒涼蕭瑟的畫面彷彿歷歷在目。

「每年都這樣，開心得要死，然後又哭得要死，有一天我忽然覺得，這一切好荒謬，就跟他們說我長大了，不用過生日了，他們也樂得輕鬆……其實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，給他們機會對我好，只是讓他們有更多藉口，理直氣壯丟下我。」

「因為不想面對結束後的失落，所以寧可一開始就不要擁有？」

「可以這麼說。」

Kate深深吸了一口氣，然後躺下來，陷入沈思。安靜的夜裡，只有時鐘傳來的聲響，我卻不害怕這樣的沈默，我可以等，因為她的回應從來不曾讓我失望過。

「妳擔心我們之間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嗎？」

「我知道妳和他們不一樣，但說不怕是騙人的，如果再發生一次，我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辦法承擔。」

「既然不確定可以承擔，為什麼還是決定要在一起？」

「因為……真的很喜歡妳啊！」我盯著天花板，嘗試平復情緒，卻止不住失控的淚水，不瞭解為什麼說這句話的時候，心會這麼痛。

Kate沒說什麼，只是側過身，頭枕在我的肩上，手輕輕放在我的胸口。我握住她的手，閉上眼睛感受這份實在的重量與溫度……突然間，可怕的畫面再度闖入我的腦海，關於無法向她坦承的秘密。我看見自己手持利刃，一刀割斷她的頸動脈，在她敞開心房、毫無防備的此刻。我看見鮮血濺濕了我們，直到分不清彼此的身形與臉孔……我沐浴在異樣的溫暖與平靜裡，身旁躺著最心愛的人，永遠不會離開我。

或許是這幾個月得到的快樂，已超過了我對此生的預期。當我們無視路人不友善的眼光，大方地在街上牽手；當我們在藏著花香的暗巷偷吻對方，孩子似地品嚐冒險的刺激；當我們在濕熱的夜裡忘情相擁，探索彼此感官的疆界……或許我想透過死亡，永久封存這一切。

雖然很不願意，但我還是想起了阿剛。想起當初多麼痛恨他的自私，我不禁陷入極度的羞愧——阿剛因為得不到我而妄想佔有我，我卻在得到了Kate全然的愛與信任之下，還萌生殺害她的念頭。

Kate，她知道自己身旁躺著的，是個什麼樣的人嗎？

藉故上廁所，我逃到浴室洗把臉，試圖讓自己冷靜些。看著鏡中的自己，熟悉的五官卻組合成一張陌生的臉孔，我怒視著眼前的這個人，作為最嚴正的警告：「誰敢傷害她我就跟誰拼命，就算是妳也一樣。」

鏡子裡的人也用一模一樣的眼神回敬了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