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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4月7日 星期一

你終究還是表態了──不表態,也是一種表態

      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攝影 / Ikumi(http://radian0317.pixnet.net/album


親愛的朋友:

偶然間發現,最近的你總是悶悶不樂。

近年來,這塊土地上發生了許多不公義的事情,華隆勞工被惡意欠薪卻遭政府追討貸款、大埔張藥局說好原地保留卻被趁虛強拆、洪仲丘服役遭不當管教卻求助無門枉死軍中……社會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無力感,而被黑箱服貿點燃的太陽花學運,對不少人來說像是黑暗中的星星之火,帶來改變的希望。

相對於人們的熱烈參與,你卻像是在等待暴風雨過去那樣忍耐著──到底,還要,多久?

為什麼會冒出這麼多違法脫序的事情?你簡單美好的生活遭到入侵,臉書、電視、街頭,時時傳來抗爭與衝突的消息……彷彿有一股強大壓力在索討你的關注,而你既不想理會,又討厭被貼上麻木不仁的標籤。

這股壓力,在政府動用鎮暴警察強勢驅離靜坐學生的那一夜,來到最高點。越來越多激烈的言詞,前仆後繼攻佔你的臉書動態。

你看見人們紛紛表態,有人換上寫著「譴責國家暴力!」、「總統道歉!院長下台!」的封面,有人把大頭貼「關燈」以示抗議,有人吶喊「天啊!這是什麼國家?」,有人痛陳「社會的崩壞來自於大眾對暴力的沈默……」

刷過這些刺眼的訊息,你累積已久的厭倦也到達了極限。

你說,發生事情政府和學生雙方都有責任,你不懂為什麼有人老是要逼大家選邊站?這樣不是在製造對立嗎?

你說,民主不就是尊重每個人的生活方式?沒興趣、沒意見、還有別的事要忙,不行嗎?

那些號稱是在追求民主的人,為什麼不願意尊重你的選擇?

親愛的朋友,為了回應你的疑問,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。

小時候,有一天下午,我爸把我從客廳拖到他房間。我一路倒退,看著電視機離我越來越遠,拐彎時腳還撞到沙發,卡了一下。一路上其他家人或哭泣或哀求或沈默,然後他背著他們甩上門。我聽見敲門聲,聽見「有什麼事好好講,不要這樣子」,他卻把門反鎖,接著一把將我推到地上。我撞到五斗櫃,掙扎爬起來想逃,眼睛緊盯著喇叭鎖,腳卻被抓住向後拖,下巴和鼻子撞上又涼又硬的地磚,痛得我眼淚直流。

「看我今天怎麼修理妳!」

我抱著頭,趴在地上,一動也不動,雙眼緊閉,咬緊牙關……剩下的,就再也想不起來了。

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犯了什麼滔天大錯,要遭受這樣的懲罰。

事隔多年,我鼓起勇氣去「訪談」當時的旁觀者。

「我是覺得他這樣不好啦!但不管怎樣他是妳爸,爸爸管教小孩,嗯……總是不太方便插手,而且妳小時候脾氣也很倔……」

「我記得那天!他就是這樣,一翻臉就沒人動得了他!我想要救妳,我真的有想過要去救妳,可是他畢竟,他畢竟是我哥,我這個做妹妹的又能怎樣……」

我感到胸口一陣悶痛,從此很少回家。

你覺得,我值得一個道歉嗎?不僅來自我爸,還有當時基於各種理由背棄我的家人。

你當然可以採取一貫的態度,繼續保持沈默,或者說你沒在現場不方便表達意見之類的,或者乾脆轉移話題……你說得對,沒有人有權力逼你表態,要求你回答任何你不想回答的問題。

但我想你終究還是表態了──不表態,也是一種表態。

於是我明白,作為朋友,我們可以一起K歌、喝下午茶、衝週年慶、趁著好天氣相約戶外踏青……然而如果有一天,當我再度遭受不公義的對待,除了不能奢望你伸出援手,見面時恐怕還得強顏歡笑,以免破壞輕鬆愉快的氣氛。

想到這裡,我忽然再也沒有興致和你一起去做那些開心的事了。

如果你的生活方式,會讓你失去我這個朋友,你會感到惋惜嗎?

這問題似乎更尖銳,所以不會真的去問你,免得惹你不高興。

我只會默默退出你的生活。不至於做到刪臉書好友那樣明顯,但自此你的邀約我都會說沒時間,即使行事曆明明就是空著的。也許你會不解我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難約,變得這麼不夠朋友。

但我還是想說,這並不是藉口,我確實是沒時間──我需要把時間留給自己,和那些在患難之際,會挺我支持我的人。眼看世道越來越艱難,我由衷希望身邊這樣的朋友越來越多。

離開之前,多少還是有些擔心你。你所堅持的生活方式,必然會讓你遠離那些在乎公平正義的朋友,我不過只是其中一個。

你怎能這麼有把握呢?如果哪天不公義的事輪到你頭上,你要找誰傾訴?誰會停下忙碌的腳步,思考能為你做些什麼?

你會不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?

……


即便有這麼多擔心,我是不會回頭的。即便輾轉得知你在受苦,我會告訴自己,那也是基於,你的選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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