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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7月20日 星期一

42.春天


1.
形同枯槁的樹枝冒出新芽,深棕翠綠,鮮明的對比色。改變彷彿發生在一夜之間,其實是醞釀了整個冬季。
        松鼠重出江湖,為了搶食物或搶地盤或搶愛人爭戰不休。想拍照留念,卻難以捕捉牠們敏捷的身影,只能流連駐足,緊盯這活蹦亂跳的生命力。

 2.
提前回覆Kate我會依約定回去,來表達我的誠意。她給了我一個不計前嫌的笑容,我被她的快樂感染,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,儘管不懂她為什麼要繼續相信我。
凝視著電腦螢幕,想著,即便敏感如她,也不見得知道我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答應的吧?
除非確信自己沒有傷害她的可能,否則就不該再相見──後來才發現這想法太天真,誰能百分之百掌握自己的言行?更何況我的主要病徵,就在於高度不穩定的人格狀態。
在這種情況下,倘若還是想試著去愛一個人,得做好最壞打算:
幻覺如果只是像電視廣告那樣自顧自播放,那就隨它去,但如果它開始想駕馭我的身體,我就吃藥控制,要住院也行。如果橫豎都控制不了,就自我了斷──說至少要活到三十歲,同樣是太天真的想法,人生既受宿命擺佈,又被無常左右,哪是可以這樣提前敲定的?
阿剛那邊也可以比照辦理。如果過了這麼久,他還是無法控制對我的佔有欲,那就代表他幫不了自己,而他的家人親友、這個社會,也都幫不了他。縱然會付出慘痛的代價,我還是會了結他的生命,同時了結他的痛苦。
我不覺得自己殘忍,殘忍的是我們被生下來,卻活在渴望被愛又求之不得的痛楚中,只好以這種你死我活的卑微姿態求生存。
久違的清醒,微風般吹拂著我浮躁多時的心。
Kate要我成為一個值得被愛的人,老實說,我還是無法想像那是什麼,內心深處,依然覺得自己是個衣冠禽獸。
但禽獸也有懂得報恩的。

3.
宇翎在系館前躊躇徘徊,愁眉不展,她在煩惱什麼?
「在想要不要請王老師幫忙寫推薦信。」
「以他的學術地位,找他寫有用嗎?」
「他當然算不上位高權重,可是將來我們很可能會在同一個研究領域,如果他能給我好的評價,應該能加到分。」
「可是,萬一他寫壞了……」
「就會傷得更重。」她的表情像個舉棋不定的賭徒。

4.
王老師是一位華裔教授,很樂於照顧亞洲學生。初來乍到的我們,一開始覺得他分外親切,後來才發現這親切背後是暗藏貶意的──因為老覺得我們的程度不及白人學生,所以才需要額外的幫助。
「這人挺難捉摸的。」我也皺起了眉頭。
「是啊!聽說只要學生開口,他都會答應,但我不是很確定他對我的看法,不曉得他會寫出什麼樣的信來。」她嘆了一口氣。
「他會直接把信寄到學校去嗎?」
「不會,聽說他都是封好交給學生自己寄。」
我彷彿看見一道裂縫,靈光乍現。
「妳申請幾間?」
「八間,怎麼了?」
「跟他說妳申請九間,然後拆一封來看,再做決定。趕時間的話,最好再去找個可以信任的人幫妳寫,萬一他的不能用,可以馬上替換。」
「哇塞!這招高,我完全想不到這種方法!」宇翎如釋重負,頻頻讚賞我的聰明才智,我害羞得不知所措,一時語塞。
看她踩著輕快的步伐走進系館,我的臉上不禁泛起一抹微笑。
走回樹下的長凳坐下來,反芻難得的好心情。
之前一直很介意自己沒有宇翎的善良開朗,要說一肚子壞水也不為過,但也正因為如此,這次我才幫得了她。

5.
草地乾了,我索性大字形躺平,湛藍的天空像是無邊無際的布幕,映著Kate和宇翎的笑容,我貪戀地看著,直到夕陽西下。
來到這世間,如果最醜陋、最美麗的風景都見識過了,也算值回票價了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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